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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千年之困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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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後來我真的去了,並且跟蹤到了他們的會面地點。但是很不幸地,因為我的能力主要在智力方面,戰鬥方面並無天賦,被梁豐發現了。”路鐘旸說,“如果是在其他的時候,梁家可能不會對我動手,但那正是雙方開戰的時候,而且雪子所背負的秘密也太重要,梁豐當場就決定殺掉我。”

“我叔叔的實力,並不遜色於現在的四大高手,你是怎麽反過來殺掉他們的?”梁野問。

“我自己也不知道具體的過程。”路鐘旸說,“梁豐一出手,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,就已經失去了知覺。沒想到後來我還能醒過來,卻發現雪子已經失蹤,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和她說半句話。不過,雖然沒能說話,我卻很清楚地看到,她的手裏抱著一個嬰兒。那一定是我的孩子,錯不了的。她嘴上沒有說,心裏終究還是沒有忘掉我,把我們的孩子生了下來,並且帶到了中國。”

人們的目光都看向關雪櫻。關雪櫻腦子裏亂紛紛的,就像木頭人一樣呆立在原地。

“梁家的人已經全都死去,而且死狀慘不忍睹,而我自己雖然沒有死,身上也沒有任何外傷,卻渾身上下劇痛難忍,連走路都困難。我知道以這樣的狀況,遇到其他敵人就是個死,只能先找地方躲起來。我在附近找到一個貧困的山村,村裏人收容了我,但那個村子裏唯一一條電話線恰恰壞掉了,維修人員要十天後才能到達。於是我在村裏呆了十天,沒能和家族聯系。”

“就是因為這十天,家族以為你死了,必須另選繼承人。”路晗衣用冰一樣的語調說,“然後姐姐為了保護我,搶先喚醒了家族血脈,於是……於是……哼!如果不是你為了那個日本女人欺瞞家族,一個人擅自行動,怎麽會發生後來的事情?”

路鐘旸沒有回答,眼神裏的愧疚卻難以抹去。路氏三兄妹陷入了沈默中。

而馮斯也終於可以好好理清一下思路了。路鐘旸的講述裏包含著豐富的細節。首先,他證實了那個隱藏在日本的神秘組織的存在,尤其是提到該組織源起於閬中地區的一次事件,這正好和馮斯先前在時間碎片裏所見到的相吻合。

所以之前的猜測沒錯,時間碎片裏的那場拼殺,真的是兩位魔王。而上杉雪子的敘述補完了那一戰的結局:兩位魔王遭遇了第二次兩敗俱傷,其中藏身於聖甲蟲玉雕裏的那位落入了李木頭手裏,再輾轉為組織的締造者、那位龍虎山道士所得到。

所以說,魔王真的是在人間流離了幾千年,最後又落入了人類的手裏——可能直到今天都還在那個日本的神秘組織手裏。守衛人們尋找魔王的蹤跡尋找了幾千年,到此刻才知道魔王竟然一直混跡在他們當中,最後又被一批完全沒有附腦的凡人所掌控,想必一定會心情覆雜到極點吧?

而這個神秘組織所掌握的力量也讓人擔憂。如果他們真的比守衛人還強大許多、甚至能消滅掉守衛人家族,那他們還會幹出什麽樣的事情呢?馮斯簡直不敢想下去。

另一方面,路氏三兄妹之間的種種糾葛也基本清晰了。範量宇對之前發生的事件的描述是基本準確的。路晗衣對自己的姐姐無疑有著很深的感情,由於路鐘旸的意外“死亡”,導致路顏不得不喚醒家族血脈,變成了現在這樣醜陋可怖的模樣,他也因此而深恨路鐘旸。

不過,其他人都並不知道,路鐘旸其實並沒有死,並且在事後被路晗衣發現。人們更加難以想到,當時還只是孩子的路晗衣竟然會如此兇惡,如此心機深沈,竟然會把親哥哥悄悄帶走,在之後的十七年裏一直囚禁。

真是太狠了,馮斯想,我一直以來對路晗衣的恐懼果然不是沒有根據的。這個人兇暴起來,比把惡放在表面上的範量宇更可怕。

而他也大致明白了路晗衣、路鐘旸和林靜橦這三個人之間的情感糾葛。林靜橦原本是被安排成年後嫁給路鐘旸的,由於路鐘旸被認為死亡,她像是貨物一樣,又被硬塞給了路晗衣。顯然,她並不喜歡路晗衣,路晗衣對她也毫無感情,這樁婚姻不過是家族間的生意。倒是馮斯能看出,林靜橦對路鐘旸包含著很深的情感,那或許是因為路鐘旸曾在她最孤苦無助的時候照料過她,令她從此不能忘記。

關雪櫻的母親上杉雪子的形象也更加清晰了。這無疑是一個堅強果決的女性,在關鍵時刻有著破釜沈舟的勇氣。雖然她是如何最終帶著關雪櫻逃到四合村的可能已經很難考證,但她堅強地在組織和守衛人的夾縫間活了下來,也堅強地保守住了她所想要保守的秘密。

“晗衣,大哥到底是怎麽落到你手裏的?”最後還是路顏打破了沈默。雖然這樣詭異的重逢讓她一度心潮澎湃,但此刻卻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。這或許是十多年掌管家族的磨礪賦予她的堅強性情。

“我當時僅僅是想找到他的屍體,所以一直在附近搜尋,最後很偶然地打聽到他在一個山村裏。”路晗衣說,“我最開始是想匯報給伯伯的,後來卻改變了主意。我忘不了姐姐喚醒血脈時遭受的痛苦,更加明白她永遠無法回覆過去的樣子了。這一切,都是拜他所賜,我絕不原諒他,絕不。”

“就算你不原諒他,又何苦把他一關就是那麽多年?”路顏輕輕嘆息,“我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他,可他畢竟還是你哥哥。”

“姐姐,你錯了,你覺得我是那麽不分輕重的人麽?我關押他這麽多年,並不是因為我恨他,而是他有很高的研究價值,但你又絕不會允許我用他做研究,我必須秘密進行。”路晗衣回答。

“研究價值?”路顏一怔,“什麽樣的價值?”

“你知道他是怎麽殺死那些梁家的人的麽?”路晗衣反問。

“你調查清楚了?”

“那一場戰鬥發生的時候,附近正好有一個業餘攝影家在拍攝當地風光,”路晗衣說,“戰鬥產生的沖擊波讓他失足跌下山崖摔死了,攝像機也摔壞了,但裏面的錄影帶僥幸保存了下來。通過錄影帶可以看出,梁豐打昏了大哥之後,也有些猶豫,並沒有當場殺死他,而是試圖先把他帶走。就在那時候,上杉雪子趁著其他人不註意,掏出一支針管,給他註射了一點兒什麽。註射之後,他就突然變得狂暴,爆發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蠹痕。”

“什麽樣的蠹痕?”梁野問。

“攝錄的效果太差,看不清顏色,但是造成的效果卻很明白。在場的所有守衛人,包括梁豐在內,全部都附腦失控了——他們的蠹痕瞬間爆發出來,反噬自己的身體。比如你叔叔梁豐,蠹痕和你一脈相承,都是操縱高溫烈焰,他在現場就被燒成了焦炭,而那原本應當是他用來殺死別人的手法。”

“這種蠹痕我可是第一次聽說,”範量宇說,“是某種精神蠱惑的技能嗎?”

“並不是,精神蠱惑沒有那麽快,何況那時候大哥已經昏迷不醒了。”路晗衣說,“那種蠹痕是附腦直接作用於附腦,令對方的附腦一瞬間聽從自己的控制。這就是為什麽我帶你們下來的時候,提醒你們隨時用蠹痕籠罩全身,一刻也不能放松的原因。稍有不慎,梁家那些人的下場就會在我們身上重演。”

“所以你敏銳地註意到了這種蠹痕的與眾不同之處,尤其是,它是在上杉雪子給你大哥註射了一針藥劑之後就瞬間觸發的——換了我也會心動的啊。”王璐說,“不過路哥哥,不得不說,能對自己的親哥哥下這種狠手,我真是自愧弗如。這麽多年來,不管是守衛人還是黑暗家族,都在懷疑上杉雪子的秘密傳給了關雪櫻。但誰都沒有想到,那個秘密其實已經註射到了你哥哥的體內,然後被你藏了起來。”

“所以你把他關了這麽多年,居然一直瞞過了我,也瞞過了家族的其他人……”路顏的語氣裏有一種深深的酸楚和無奈,“那你最後得出了什麽結論?”

“他什麽結論都沒能得出,”路鐘旸說,“一方面雪子的家族所掌握的技術力量超越了守衛人能達到的水準;另一方面,為了防止被你發現,他也不能完全動用家族的全部資源。別說他了,就連我自己,也很想弄明白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。”

“但是我不明白,你為什麽剛剛好在今天脫困而出?”路顏問。

“因為你挑選了這裏作為晗衣的結婚場地,”路鐘旸說,“你平時絕少離開家族總部,都是留在家裏運籌帷幄,但為了弟弟的婚禮,你必須出席。這就給了我機會。”

路顏畢竟擁有超群的智力,很快反應過來:“是因為你和我都喚醒了家族血脈,可以產生共鳴?難怪之前我曾經短暫地頭暈。”

“別忘了我的體質與你和晗衣都不同,血脈不但沒有傷害我的身體,反而賦予了我戰鬥的潛力。以前我一直不知道這種能力該怎麽激發出來,到了今天,我才懂得了:需要同時有兩個喚醒了血脈的人來引發共鳴。這一場婚禮,終於把你帶到了離我足夠近的地方。”路鐘旸說,“這或許就是天意。我的弟弟囚禁了我,然後我的妹妹把我放了出來。”

他揮手指了指身畔:“這個地方,晗衣可能沒有印象了,因為那時候他剛剛出生不久。但是小顏你應該不會忘記吧。”

路顏點點頭:“一進入這個幻域我就看出來了。這是二十多年前我們住過的地方,你把所有的小細節都還原得惟妙惟肖。當時我們路家受到幾個家族的圍攻,情勢不妙,家族特意安排我們三個在這裏避難,大概住了有一年。雖然這裏的生活條件不好,但卻是我們三兄妹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。每天沒有人逼著我們進行各種訓練,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要幹的時候。有那麽一陣子,我甚至覺得我們並不是守衛人的後代,而只是三個普通的年輕人和孩子,可以像世上其他人一樣,享受沒有憂患的平靜生活。當然,那只是不切實際的奢望而已。”

路鐘旸淡淡地一笑:“的確只是奢望,但無論怎樣,也是我們難得的寶貴記憶。”

他頓了頓,緩緩地說:“在這裏殺死你們,也算是我這個哥哥送給你們的最後的禮物了。”



馮斯已經不止一次見過蠹痕和蠹痕的激烈碰撞了,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實力比較強大的守衛人之間,他們的蠹痕有著很強的自我保護能力,不會輕易被攻破,因此必須要進行硬性碰撞。一旦誰的蠹痕頂受不住被攻破了,就會立刻被對方的力量所包圍,難逃一死。

但這一次的感覺卻很怪異。因為路鐘旸看上去並不是那樣兇悍的人。雖然他的外貌很駭人,但從剛才開始,馮斯就一直在留意著他的言行舉止。這實在是一個溫和而有修養的人,說話也彬彬有禮,馮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說殺人就殺人——而且其中還包含了他的弟弟和妹妹,以及曾經的未婚妻。

現在,四大高手和林靜橦都釋放出蠹痕,和路鐘旸抗衡著。可以看出,路鐘旸占據著明顯的優勢,已經把五人的蠹痕壓縮到了最小。至於馮斯等人,雖然同樣身在蠹痕包圍圈中,卻並沒有感受到什麽不適。

“馮先生,你是不是在奇怪為什麽我的蠹痕傷害不了你?”路鐘旸忽然開口問。他一面壓迫著五位高手,一面還能好整以暇地說話,可見的確是占據著明顯的上風。

“啊……是啊,我也在奇怪。剛才我還以為我和小櫻死定了呢。”馮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“馮先生”這個稱謂,“我還在想,你居然那麽狠,連自己的女兒都要殺。”

“因為我的蠹痕的作用是激發他人的蠹痕並且反作用於自身。”路鐘旸說,“我的女兒只是普通人,小顏雖然有附腦,卻沒有蠹痕。所以我要殺他們的話,得等到殺死其他人之後,再用普通的物理手段。”

馮斯只覺得身上一寒:“你在說什麽?你還是要殺小櫻?這是為什麽?你要殺路晗衣我可以理解,殺大頭怪他們和殺我我也勉強想得通,但是路顏是你的親妹妹,從來沒有害過你;小櫻是你的女兒,更是這輩子第一次和你見面。你為什麽要殺害她們倆?”

“我要殺掉你們,並不是因為私人恩怨。”路鐘旸回答,“即便是晗衣,如果僅僅是因為他折磨了我這十多年,我也並不會因此就要他償命。但是,如果要完成我的心願,就必須把你們全部殺死,一個不留。”

“你的心願?什麽心願?”馮斯問。

“我在這十多年裏,一直被晗衣鎖住,無事可做的時候,唯一能動的只有大腦而已。我反覆地思考著我的這一生,也思考著守衛人在過去千百年裏的所作所為。我發現,雪子所在的那個組織的判斷其實是正確的,守衛人永遠都不會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守護者。他們早已異化,早已和人類有了無法跨越的鴻溝,現在維系著雙方之間脆弱平衡的,只是那個共同的敵人——魔王。一旦魔王最終被消滅,我絕不相信守衛人會安然地繼續固守自己的勢力。他們一定會開始向凡人的世界擴張,把自己變成新一代的魔王。”

“所以,你的心願就是要消滅所有的守衛人?”馮斯問。

“不只是守衛人。”路鐘旸說,“那個日本組織同樣不可信。我也不會放過他們。一切超越普通人類的力量,都存在著潛在的風險,不管是附腦還是科學。”

馮斯點點頭又搖搖頭:“我承認你的說法有一定的道理,但那些都是遠遠還沒有發生的事情,你不能為了未來的可能性就展開當下的屠殺。這樣不公平。”

“公平?這個世界上何嘗存在過公平?”路鐘旸的聲線裏充滿悲憫,“魔王把地球上的生靈當做自己的實驗品的時候,公平嗎?守衛人大家族吞並小家族、把凡人的性命不當成命的時候,公平又在哪裏?我苦苦等了雪子十七年,到今天等到的卻是她早已離世的消息,這公平麽?”

“是啊,她的去世一定讓你很難受,但至少還有女兒啊,不就相當於你們的愛情有了延續嗎?為了你們的女兒,你難道不應該先好好活下去、而不是忙著去搞屠殺嗎?”馮斯努力嘗試著勸說對方。但他也知道,以路鐘旸這樣智力水準的人,對自己的邏輯一定是極度自信的,他這樣一個半吊子大學生,實在沒有太多說服的技巧,只能隨口灌點雞湯聊盡人事。

果然,路鐘旸笑了起來:“雪子是雪子,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,後者永遠不可能代替前者。她成為我的女兒,只是生物學的規律,我和雪子卻是相互之間的情感抉擇,怎麽可能相互取代?”

馮斯無奈:“算啦,我也知道我不可能三言兩語打消掉你十多年的念頭的。既然這樣,為了阻止你,我只能繼續扮演他們的催化劑了。”

他再度割開傷口,為範量宇等人提供力量。鮮血湧出的時候,他看了看身邊的另外兩個人,發現不管是路顏還是關雪櫻,都顯得神情木然,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哀樂。但馮斯能感覺到,關雪櫻的內心一定是充滿了悲傷。十多年了,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,卻幾乎沒有聽到什麽溫情的話語,相反的,對方已經在謀劃殺死她滅口了。如果不是關雪櫻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磨難,已經有了足夠堅韌的性情,恐怕會當場崩潰的。

他也無力去說安慰的話,倒是突然間想到了點別的:“對了,路先生,剛才你還沒解釋完全。按理說我的附腦也能激發蠹痕啊,為什麽你的蠹痕對我沒用呢?因為我的創造能力是不具備攻擊性的嗎?”

“倒不是,只是我有意識地控制了我的蠹痕,並沒有去攻擊你。”路鐘旸說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你的天選者身份畢竟特殊,我不能確定在你身上會不會出現什麽副作用。”路鐘旸說,“不過,雖然我們見面只有短短的一小會兒,我也已經能看出來,你現在的攻擊能力很弱,不可能傷到我。解決掉他們之後,我會用物理攻擊殺死你。”

“這種傷自尊的話我已經聽過七八百遍,早就有免疫力了,”馮斯說,“但是你這句話提醒了我。除了充當催化劑之外,我也會物理攻擊啊。我可是在校籃球聯賽裏因為打架被停賽的風雲人物。”

“你是準備創造一件武器出來嘗試傷害我麽?”路鐘旸目光炯炯地看著他。

“我知道,你這一身瓦哥都比不了的硬派肌肉,我可能連你的汗毛都傷不了,但我天生就是狗屎脾氣,從來不會趴著等死。”馮斯說,“如果橫豎都是要掛,那還是死前拼一拼的好。”

他閉上眼睛,開始在心裏描繪一把64式手槍。手槍這種玩意兒,他過去嘗試過多次,也從來沒有成功過。但是現在,除了拼力一試之外,沒有別的辦法了。

努力,努力……“催化劑”帶來的頭痛已經很難忍了,同時還要發揮自己的蠹痕,雙重的發力帶來的是加倍的痛楚。馮斯能感覺到自己連嘴唇都咬破了,卻只能強忍著繼續想象。

一把手槍,一槍打爆路鐘旸的頭……打爆這個怪物的頭……手槍……我需要創造出一把槍……能發射出呼嘯的子彈的槍……

他驟然間爆發出一聲怒吼,伸出了自己的手。

然後整個世界就忽然消失了。

剛一開始,馮斯以為自己又被吸入了某塊時間碎片。周圍是一片完全阻隔了視線的灰色迷霧,什麽都看不清。

但他很快意識到這並不是時間碎片,因為他的腳底並沒有踩在實實在在的土地上,而是整個身子漂浮在空中。而與之前的幾次懸空體驗不太一樣的是,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動。雖然身上並沒有翅膀,但他卻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向著上下左右各個方向自由移動,和夢裏飛翔的感覺差不多。

隨著……自己的心意?馮斯隱隱領悟到了一點什麽。他在半空中翻了個身,輕聲說“那就來試試吧……霧散!”

這一句話剛剛說出口,霧氣就在剎那間消失了,眼裏感受到了陽光的刺激。馮斯自如地扭轉著身軀四下裏看了看,發現下方是一片一望無垠的碧藍色。

那是一片浩瀚的大洋。

除了海水之外,並沒有其他參照物。但既然可以自如飛翔,他倒也並不慌亂,索性橫躺在半空中,一面呼吸著清新的空氣,一面思考眼下的處境。

我應該不會是是上了路鐘旸的當了,馮斯想,這廝智力再超群,也是第一次和天選者打交道,更是第一次見到自己,絕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就看透自己的能力並且相應地布置陷阱。他所說的“不能確定會對你起到什麽作用”,並不是在騙我入彀,而是真話。偏偏我他媽自己卻這麽魯莽,冒冒失失發動蠹痕,然後把自己關進了一片新空間裏,真是慘遭智商碾壓,豈有此理。

不過既然已經進來了,自怨自艾也沒什麽用,莫如細細分析一下這是什麽地方,以及該怎麽想辦法出去。

他開始嘗試著飛行,並且很快喜歡上了這種超人一般的飛翔的快感。不過,不管向哪個方向飛多久,前方的大海都茫茫無際,看不到大陸,看不到島嶼,看不到船只,看不到飛鳥。

顯然這並不是真實的海域,至少並不是現代的海洋,而應該是路鐘旸的大雜院幻域中又新出現的一個“幻域中的幻域”。那麽它的意義在何方呢?

馮斯琢磨了一陣子,沒有想到什麽突破口,倒是肚子不知不覺間餓了起來。如果說他的蠹痕有什麽最大用處的話,那就是在任何地方都不必擔心被餓死渴死。幾秒鐘之後,他的手裏也已經多出來一塊巧克力。

他把巧克力塞到嘴裏,剛剛咬了一口,就感覺有些不對——巧克力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,而且味道很熟。仔細想想,那是從礦區回到北京之後,姜米從宿舍找出來給他的一種歐洲某國產的高檔巧克力,國內暫時沒有銷售,網上代購要好幾百塊錢一小條。

“提高一點你的品位!”那時候姜米瞪著眼睛說,“以後再變巧克力也別老弄山寨貨了!”

“不是品味不品味的問題,”馮斯嘟嘟囔囔地辯解說,“有心殺賊,無力回天啊。”

不過那種巧克力真好吃,他還真的嘗試過去創造,但是確實能力有限,根本模仿不出那種香甜絲滑的口感。但是今天,明明就是想隨手創造一塊巧克力出來充饑,他卻精確還原出了那種味道。

難道僅僅是因為我想到了姜米那麽一點點,這個巧克力就不知不覺變成了姜米曾給過我的那種味道?馮斯若有所悟。

再聯想到自己可以一直像超人一樣飛行,以及剛才一念之間就驅散了霧氣,馮斯又想到了些什麽。他像高臺跳水運動員一樣在半空中舒展身體滾動了幾下,嘴角浮現出一絲壞笑:“這可真是有趣了。有意思,太他媽有意思了。”

他翻身向下,看著碧藍的海面,打了個響指:“神燈啊神燈,給我來條船……不,不要船,要不然來一座島吧。”

其實他這一生也從來沒有真正踏上過某一座海島,只是從各種影視作品、風光片、雜志圖片、網絡圖片裏得到過一些片面的印象,如果是在過去,就算是要變一座模型島嶼出來只怕也很困難。但僅僅是幾十秒鐘之後,他聽到了一陣異樣的響動。

睜開眼睛一看,身下的大洋中央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劈開海水一樣,硬生生“塌陷”出了一個巨大的坑,然後一大片陸地從海水裏湧出,很快高出海面,形成了一座海島,目測至少有好幾平方公裏大小。

馮斯降落到海島上,發現這座海島果然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,椰林、沙灘、撲鼻的花香,星星點點的貝殼,白色的小木屋。踏著柔軟的沙子多走幾步路,前方居然還有身姿曼妙的比基尼女郎在打沙灘排球。

“本性又暴露了……”馮斯揉揉自己的鼻子,無聲地笑了起來。他索性一屁股坐在沙灘上,打開一個隨手撿來的椰子,在柔和的海風中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,一會看看打排球的美女們,一會兒擡頭看看和煦的陽光。

喝了一肚子椰子汁之後,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走到了那間白色小木屋的窗外。隔著窗戶往裏看,裏面正好有四個人。

年輕時的馮琦州。年輕時的池蓮。童年時代的馮斯。三口之家。

此外還有一位訪客:穿著舊式警服的曾煒,同樣有著一張年輕而英氣勃勃的臉。

池蓮在開放式的廚房裏做飯。馮斯趴在地板上,看著電視機裏播放的動畫片,身邊攤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。馮琦州和曾煒坐在沙發上聊著天,茶幾上擺放著兩人最喜歡抽的那種便宜煙,卻並沒有點著——可能是因為有馮斯在場的緣故。

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。池蓮正在剝著一個紫紅色的洋蔥,雖然被洋蔥汁液辣得眼淚都流出來了,嘴角卻仍然帶著笑意,或許是想到即將為家人做出美食而感到快樂。馮斯盯著電視機屏幕,看著那個衣著清涼的長腿女主角,咧開嘴傻笑著,連口水流出來了都沒有發覺。馮琦州和曾煒更是不停發出豪爽的大笑,偶爾揮起拳頭,往對方身上重重地捶一拳。

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和他們同樣幸福的朋友。

“可惜啊,真是不想離開。”馮斯趴在窗戶上嘆息著,“外面的世界一點也不美好。還是活在夢裏最好。”

他打了一個響指。木屋裏的笑靨撕裂成為無數的碎片。



幻域消失了。

回到現實世界中後,馮斯看到,守衛人之間的拼殺還在繼續著。路鐘旸雖然還是占據明顯的上風,但範量宇等人畢竟也是久經戰陣。他們把蠹痕範圍壓縮到最小,一點一滴地發揮出自己的潛力,雖處下風而不亂。尤其是範量宇,明明在中毒後還沒有恢覆全部的力量,此刻卻反而顯得最為鎮靜。路鐘旸的蠹痕就像海嘯中的怒濤,一波又一波地向他發起瘋狂的沖擊,但他的蠹痕仍然保持穩定,一丁點裂縫都沒有。

不愧是天天打架的怪物,馮斯想,就算被人弄殘了,想要幹掉他也還是不容易。

看到馮斯重新現身,關雪櫻驚喜地跑了過來,打手勢詢問他怎麽樣了。馮斯雙手扶在她的肩膀上,低聲說:“我很好,不用擔心。小櫻,抓緊時間聽我說,雖然第一次見到你父親,但我能判斷出,他下定了決心的事,誰也不能更改。也許你媽還在還有可能,但她也不在了,你雖然是他們的女兒,還並不足夠動搖他的意志。”

關雪櫻憂郁地點點頭表示讚同。馮斯咬了咬牙:“所以,我必須要殺了他,沒有別的選擇。你能原諒我嗎?”

關雪櫻默默地低下頭,馮斯能聽到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上,他知道,那是初次見到自己生身父親的關雪櫻在無聲地哭泣。但僅僅過了十多秒鐘,關雪櫻重新擡起頭來,仍然閃爍著淚光的雙瞳裏充滿了堅毅。馮斯明白了。

“真對不起,但我們沒有選擇。”馮斯輕輕摟抱了一下關雪櫻,然後松開她,走向路顏。

“我知道你想做什麽,如果有能力,就做吧。”路顏頭也不回地說,“這是現在的最優選擇,別無他法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馮斯說,“我知道你畢竟和路晗衣不同,對他的感情還是很深的。”

“在魔王世界裏,感情永遠要讓位給理性。”路顏說,“他想要摧毀守衛人,那我就不能放任他活著,哪怕他是我哥哥。”

“我懂了。我會盡力而為。”馮斯點點頭。

他用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路鐘旸身前。路鐘旸轉動著鬼魅一樣的眼珠看了他一眼:“剛才你是擅自動用了蠹痕然後激發了幻域吧?我跟你說過,即便是我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麽,不過你總算是出來了。”

“是的,我出來了。”馮斯說,“我想和你談談。”

“談?談什麽?讓我放棄掉我的計劃?”路鐘旸譏嘲地笑了笑,“一個關在地下將近二十年所做出的深思熟慮的決定,你覺得你在幾分鐘內就能打消?”

“很難,但總需要試一試,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可以講道理的人。”馮斯說,“你現在要殺掉這五大高手、然後殺光守衛人,也並不是為了你的私利或者私怨,而是為了人類的命運。我只是希望你再多想想,需不需要這麽極端?守衛人擁有魔王的力量,但他們本質上還是人,還是要對抗魔王的。你有沒有想過,如果殺光了守衛人,以後靠誰去阻止魔王?”

“但是你又想過沒有,守衛人在阻止魔王這方面,真的有用嗎?”路鐘旸說,“不要小看了我通過家族血脈所得到的思考能力。不妨告訴你,我在這二十年裏,越來越傾向於認為,守衛人的崛起壯大,可能也是魔王的陰謀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馮斯一怔。

“涿鹿之戰裏兩個魔王為什麽會內訌?以魔王的力量為什麽不能早早地把人類消滅幹凈?”路鐘旸說,“這些你都思考過嗎?”

“這些在過去的一年裏已經有了不少突破了!”馮斯急忙說,“我們都在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!”

“沒有用的,你們所能探知的真相,無非是魔王願意讓你們知道的。”路鐘旸說,“對我而言,安全概率最高的選擇,仍然是拔除整個守衛人組織。”

“那我就沒話可說了。”馮斯聳聳肩,“我這輩子打過很多架,卻從來沒有殺過人,殺人對我而言真是一種很可怕的事兒,過去甚至都不敢多想。但是抱歉,我必須殺你。”

“你剛才動用蠹痕,是想要創造出一把手槍吧?”路鐘旸輕笑一聲,“你不妨試一試。雪子的那一針極大地改變了我的體質。如果你的蠹痕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高速進化的話,你可以試試,軍刀也好,柯爾特大蟒也好,AK也好,單兵火箭筒也好,只要能變出來,你都可以試,看看那些東西能不能傷到我的一點皮毛。”

“不,我不會去徒勞地創造那些槍械啊火箭炮啊什麽的,”馮斯說,“但有一點你說對了,就在剛才被吸入幻域的那段短短的時間裏,我的蠹痕進化了。也許我有別的方法可以殺你。”

他伸出手,輕描淡寫地攤開手掌,面容平靜,不再有之前每次創造時的凝神思索、用心想象。僅僅過了半秒鐘,他的手掌上亮光一閃,出現了一樣東西。

——一枚小小的刀片,看上去顏色黯淡,絲毫也不起眼,就像是一片用舊了的刮胡刀片。

路鐘旸有些意外:“刀片?而且看上去像是刮胡子用的……你是想要替我刮胡子麽?”

“我不想。我想殺你。”馮斯說。

“就用這片刮胡子都費勁的刀片?”路鐘旸輕輕搖頭,“那你請隨意吧。”

馮斯點點頭:“那麽,得罪了。”

他握住刀片,刀刃向外,真的揮刀割向路鐘旸的咽喉。但路鐘旸卻並沒有任由他割到自己身上,而是猛然間右手舉起,振臂一揮,打在馮斯的手臂上。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登時把馮斯的身體打得飛了出去。

他足足摔出去十多米遠,撞在大雜院裏一個磚砌的象棋臺上,巨大的沖力竟然把象棋臺整個撞垮了。關雪櫻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,一時間不敢動手扶他。

“放心,死不了的,”馮斯艱難地吐出一口血,緩了緩神,伸出左手,“我的右胳膊估計是摔斷了,麻煩你抓著左手把我扶起來。”

關雪櫻扶住他的左臂,用力把他的身體頂了起來。馮斯把身體靠在象棋臺旁的一棵老樹上,又喘了幾口氣,這才在關雪櫻的攙扶下,一瘸一拐地走回到路鐘旸身邊。

“抱歉,雖然我已經很註意收力了,用力還是大了點。”路鐘旸說,“雖然我並不認為你的刀片真的能傷害到我,但是你也知道,我的理性判斷總是會幫我規避任何可能的風險。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你可能傷我,我也不能讓你碰到。”

“我知道,我當然知道,如果不是因為你的這種算計,你也不會被我殺死。”馮斯齜牙咧嘴地說,疼得不停地倒吸涼氣。他的右臂軟軟地垂著,真的被剛才那一下摔斷了。

“被你殺死?”路鐘旸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,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但笑了幾聲之後,他突然笑聲一滯,臉上現出了極度吃驚的表情。緊跟著,他身子一軟,倒在了地上,如風暴一般肆虐的蠹痕也頃刻間消失了。

五位高手如釋重負地收回各自的蠹痕,每個人都汗如雨下,可想而知先前路鐘旸給他們帶來的壓力有多大。

“再這樣下去,我都不好意思揍他了。”範量宇抹了一把大頭上的汗水,“居然每次都要靠這個臭小子來續命。”

路鐘旸的雙目瞪得大大的,骷髏一樣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。他掙紮了好幾次,試圖重新站起來,但越掙紮似乎身體越無法控制,最後只能癱軟在地面上。

“你做了些什麽?”路鐘旸喘著氣問,“那枚刀片明明沒有碰到我。”

“刀片的確沒有碰到你,碰到了也沒用,因為那就是普通的刮胡刀片,用你的話來說,估計連你的寒毛都傷不到。”馮斯說。

“那我怎麽會……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?”路鐘旸問,“而且不單是附腦失去了效力,整個身體都完全不聽使喚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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